防人之心不可无,藏掖一手杀手锏,是人之常情。但是你陈平安是谁?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,走惯了异乡路的人物,而我刘叉虽是蛮荒妖族,却也曾仗剑横行天下,既然皆是游侠之辈,你我之间,至于如此心怀戒备?
陈平安笑着解释道:“它们暂时被锁在了几座光阴漩涡里边,就像一门极为高明的锁剑术,是我临时抱佛脚想出的自保之法。万一……万一输给了周密,沦为整座人间的最大罪人,哪怕千年万年,也有一丝靠自己补救的渺茫机会,以鬼物姿态,真真正正当一回纯粹剑修。除了陈清流,任你刘叉是十四境修士,都看不穿此事。”
刘叉点点头,看来是自己误会他了。
陈平安说道:“名义上是贴身扈从,你也不必影形不离跟着我。”
刘叉笑道:“十一境武夫,如今谁能杀你?”
陈平安说道:“你们蛮荒的山巅厮杀,只是残酷狠辣,其实不够阴险。”
刘叉点头道:“比不得你们人族的耐心和聪明,擅长算计敌人于无形中。”
文庙让刘叉离开功德林,说是让他给陈平安担任扈从,其实就是走个各有台阶下的过场。
陈平安牵头解决掉了存在万年之久的隐患,中土文庙当然需要表示一番。
给个君子头衔,那是骂人。可若是真给个文庙副教主、或是新建学宫大祭酒的身份,陈平安也未必接受。
像顾旷、秦正修他们这拨正人君子所期待的,陈平安担任蛮荒战场的“督战官”,类似剑气长城的隐官刑官兼备,就会是一个不错的折中选择。
总是这么关着刘叉,多少有点鸡肋了。但要说让刘叉这位曾经跻身过十四境的纯粹剑修,恢复自由身,在浩然天下随便逛荡,文庙也没有这么大度,万一刘叉哪根筋搭错了,或是做事情跟萧愻一样,谁都承担不起这种后果。可要说什么让刘叉将功补过,去蛮荒战场为浩然出工出力,礼圣当然不会做这种事情,谁也没有这种面子。
当年周密,还能用个既然身为蛮荒修士、总该为蛮荒只递一剑的大义,来迫使刘叉为扶摇洲一役收尾,浩然天下这边,能用什么由头劝说刘叉?长得像人?
刘叉说道:“陈平安,事先说好,我只在浩然给你当随从,不去蛮荒。”
陈平安好像急眼了,大声埋怨道:“恁多废话,既侮辱我也侮辱你自己!”
刘叉点点头。这话,中听。
陈平安去了下一座山。
刘叉将心思重新放回垂钓,大髯汉子猛然惊醒,狗日的东西,故意大嗓门说话,把即将咬饵的一尾青鱼给吓跑了。
陈平安选择落脚的这座山头,倒也是一处藏风聚水的好地方,有个籍籍无名的小门派,开山祖师不过是位洞府境,七八谱牒,“三代同堂”,甚至没有开辟祖师堂。在兵荒马乱的世道里逃难至此的祖师爷,设置了一道略显粗糙的障眼法,他们只是潜心修行,也不与山外凡俗往来,偶尔外出,拿一些山货卖了,在市井坊间购买一些衣米油盐。
几个二代弟子,正在跟师父商量一事,说他们打算去大骊京城开办一个镖局。家家有本难念的经,跟着师父在这边开山立派,修道是能清净修道,就是日子过得太寒酸了点,主要是缺了钱,耽误修行,只说山上药膳一事,就要耗费好些真金白银。师父倒是不介意他们下山历练,只是担心他们不谙世情,会吃亏,想要在卧虎藏龙的大骊京城站稳脚跟,不容易啊。再者老人内心深处,也怕他们去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红尘里边,被乱花迷了眼,下了山便愈发觉得山中修道太过清苦,便一去不回了。只是一通合计,老人仍是絮絮叨叨传授了他们一些人情世故的学问,以及如何与当地官府衙门打交道的诀窍,准备写几封书信寄给久不联系的山上朋友,托他们为镖局照拂一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