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首语
天德三年,朔风卷着碎雪刮过西市,太保谢渊卸甲受缚,以“通敌叛国”的莫须罪名,斩于刑场木台之上。鬼头刀落时,滚烫的血溅在冻硬的青石板上,竟冲破霜层渗进石缝,三日三夜凝而不化,连路过的老卒都红着眼叹“忠魂血暖,冻不住啊”。
他的魂未入轮回,不是贪恋人世荣华,实因颈间刀痕的灼痛未消、胸中护疆卫民的执念未散,竟飘飘荡荡羁留于地府往生台。恰逢此时,当年构陷他的奸佞魏进忠已伏诛,今日便是其最得力的心腹党羽王瑾,在阳间西市伏法之日。
往生台的幽冥寒雾如织,竟成了一面透骨的镜——阳间刑场的刀光、百姓的呼号、血溅尘土的声响,都被这雾丝细细织入冥府;而谢渊魂中执念如蛛丝,一头系着宣府卫城头的残旗,一头牵着阳间百姓的泪眼,将阴阳两界的人心紧紧缚在一处。此篇所录,便是他立在往生台畔,望着阳间刀落血溅时,那些散入寒雾的魂语——有对忠勇的坚守,有对奸佞的斥骂,更有对公道的盼祷。
霜封孤魄往生台,寒宿泣血照氛埃。
刀芒破却阴阳霭,冤沴催开彼岸苔。
麦饼余温凝素念,铜牌镌字铸碑材。
晓风荡尽幽冥冽,留取民心作玉阶。
呈报收殓先父太保谢公渊遗骸事
具报人:前太保谢渊次子、国子监生谢明。
呈报对象:刑部主事周大人。
事由:收殓先父谢渊遗骸,恳请恩准归葬。
德佑三年秋四月庚申夜,先父以 “通敌谋逆” 之罪,弃市于西市刑场,监斩官乃兵部侍郎李仁大人。明骤闻凶耗,不及备礼,仅携家仆三人,星夜自南郊别业疾驰而赴。至刑场时,已近亥时。台周百姓犹未散去,或坐于冻土低泣,或立而默哀。见明身着素服奔至,皆自动让道。有鬓发霜白之老丈,趋前递一方浆洗洁净之麻布,泣曰:“谢大人一生清节,当以净衣覆身,勿使血污玷其风骨。” 明跪地叩首致谢,泪下如雨,竟不能语。
登台视之,先父遗骸倒伏于台心,颈间创痕深逾寸许,刃口齐整,显为一刀毙命。囚衣虽为血污所染,然先父脊背仍挺,双手握拳,指缝间夹半片干枯之槐叶。先父素爱庭前老槐,常言 “槐性坚韧,经霜雪而不凋”,今临刑携此叶,其心其志,昭然若揭。遗骸面色平静,不见半分惊惧,唯双目微睁,余光犹向皇城,似有未竟之愿。
明与家仆趋前,以百姓所赠麻布,细拭先父血污,更以预先备妥之素色儒袍。更衣之际,见先父左腕旧疤宛然。此疤乃先父昔年护驾南巡,为挡刺客匕首所留,彼时血溅御驾,先父犹直言 “臣当护主”。今疤痕犹在,慈父已亡,物是人非,明肝肠寸断,几欲昏厥。收殓之时,刑场吏卒私相告语,言先父临刑前,曾向阙三拜,叩首之声,震彻刑场,地砖皆颤;又言李侍郎刑毕归府,甫入内堂,便呕血半升,阖门谢客,三日不朝。此等情状,皆为先父忠节感召之明证。
今先父遗骸已敛入薄棺,棺木乃西市木铺掌柜赵三所赠。赵三泣言:“昔年蝗灾,阖家几濒于死,幸得谢大人开仓赈济,方有今日。此棺虽薄,聊表寸心。” 明昧死恳请刑部恩准,携先父遗骸归南郊别业暂厝,待他年沉冤得雪,再行厚葬之礼。先父历仕三朝,位至太保,一生忠君体国,恤养万民,案无一字涉贪墨,身无一事属枉法。今虽蒙不白之冤,然百姓哭送数里,吏卒动容垂泪,足见公道自在人心,忠名不没于尘。
呈文之上,字字泣血;肺腑之言,句句含悲。伏惟周大人察明此情,怜恤孤苦,速批所请,使先父遗骸得归故土。明及谢氏一门,必衔环结草,永世感戴大人恩德。
附:收殓之际,见证者有西市百姓王二、木铺掌柜赵三、刑场吏卒刘五,三人皆愿具结书为证,随文呈上。
德佑三年秋四